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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i Meister: Balzac, Dickens, Dostojewski by Stefan Zweig 茨威格

长篇小说作家在最终和最高的意义上只能是百科全书式的天才,他是知识渊博的艺术家,他---这里以作品的广度和人物的繁多为依据---建筑了一个完整的宇宙,他用自己的典型、自己的重力法则和一片自己的星空建立了一个与尘世并立的自己的世界。
萨尔茨堡 1919年

巴尔扎克
早年的经历和命运实际上不就是同一件事物的内部和外表吗?
在路易十八时代,军刀变成了装饰剑,军人变成了宫廷佞臣,政治家变成了巧言令色之徒。国家高官显位的安排再不是根据业绩的威力,再不是根据令人生疑的意外横财,而是由女士们柔和的手所给予的恩惠与宠爱来决定。
为了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他们必须熔铸自己的能力,把血气方刚熔化成坚韧,把聪明熔化成狡黠,把信赖熔化成欺诈,把美丽熔化成恶习,把鲁莽熔化成诡谲。
...他们都是纯洁的、未经雕琢的人。不过他们的全部生活都围绕着令人难以想象的伏盖公寓里的一张餐桌的桌面。然后他们都被装进了生活的大曲颈甑,受到激情高温的煮熬。后来他们又在令人失望中冷却下来,变得僵化了。由于受到社会自然的复杂影响、机械的摩擦、磁性的吸引、化学的分析、分子的分解,这些人都变质了。他们失去了自己的真实本性。强酸---这里的是巴黎---溶解了一些人,腐蚀他们,排除他们,让他们消失;而对另外一些人则使他们晶化、硬化、石化。此外对他们还要进行变形、染色和结合的工作。结合起来的元素形成新的复合物。于是十年以后,这些剩下来的人,这些经过了重新雕琢的人,都面带会意讥讽微笑,在人生的顶峰上相互致意。
巴尔扎克喜爱化学...他觉得在作用与反作用、亲和性、排斥与吸引、分离与排列、分解与晶化的各种各样的过程中,在对组合成分进行原子的简化中,所显露出来的社会成分的图像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更为清晰,每一个人都是由气候、环境、习俗、偶然事件,尤其是命运注定要他碰到的事情所雕琢出来的产物。
...这都是属于人的,而成就与荣誉则丝毫不属于人,那都是偶然事件决定的。
任何一个人都只有在他集中精力于一个目标,不在几个欲望上浪费心力、分散精神的时候,在他的激情吮吸给他带来其他感情的汁水时,才是伟大的。他的激情通过抢夺和违反自然的行为而变得强烈起来,这就像是园艺工人要剪掉或者压制双杈树枝,以使一个树枝得到双倍的营养,茂盛开花。(有高度和宽度的大树成材和茂盛的完整地大树成名,劈柴树...)
如果一个偏执狂听任引诱,为了其他缘故而丢弃了自己所钟爱的激情,那么,他也就毫无希望了。
即使面向最穷命的人,只要他不屈不挠地继续追求,或者完全绕过了自己的命运,就也有充满生气和美的威力。
巴尔扎克在二十五岁之后,对现实的所有兴趣只限于把它作为一种创作素材,作为用来发动自己世界的飞轮的燃料---只有注定成为悲剧的现实例外。
...石化了的生活意志,青铜铸成的特征。
只有那种没有形体的、好像是用乌云和阳光编织而成的大气,人们把这种大气称作时代。
人的道德、人的情感,也像人的自身一样,都是时代的产物。
一切人的生活都是用金钱满足的,金钱是疲惫的肺需要的氧气,谁也不能缺少金钱。
最能忍受缺钱之苦的是艺术家。
巴尔扎克曾说,天才是随时能够把自己的思想转化为行动的人。但是最伟大的天才也不能持续不断地发挥这种才能。否则他就和上帝太相似了。

狄更斯
他的声望从未起伏不定。
一个作家的作品无论就广度讲还是就深度讲,都产生了如此惊人的巨大影响,只有通过两种常常互相抵触的成分罕见地会聚到一起才能实现,即通过一个天才的人与其时代传统的一致性才能实现。
狄更斯是他那个世纪里唯一内心意图与时代精神的需要完全相符的伟大作家。
他不是写出了一部作品,而是写出了英国的传统,写出了最有力、最丰富、最奇特,因而也最危险的现代文化。
狄更斯不是个革命者,在他身上艺术家与英国人是协调一致的,而且逐渐完全溶解为英国人了。
他的童年时代是一种真正富有诗意的悲剧性经历:他那创造性意愿的种子被埋进了沉默痛苦的肥沃土壤。当后来拥有力量和发挥广泛影响的可能性时,他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就是为自己的童年时代进行报复。
每个人身上都从极其谦恭里闪射出要当救世主的危险的骄傲。
狄更斯缺乏残忍,缺乏走向真正悲剧的勇气。他没有英雄气概,而只是多愁善感。悲剧是进行抗拒的意志,多愁善感是对眼泪的渴望。狄更斯从未获得那种没有眼泪、没有言语、绝望痛苦的最后威力。
与那些为自己要求同情和赞许的作家相反,狄更斯是为他的时代增加了欢乐和喜悦,促进了他那个时代的血液循环。从那个年轻的国会速记员决为写人和人的命运而拿起笔的那一天起,这个世界就变得光明些了。


陀思妥耶夫斯
(茨威格对巴尔扎克和狄更斯两位的赞许加起来都不及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个人的多。没见过谁对谁的评价有如此之高明,哪怕是东方红都不及...)
协调
你不能完结,这使你伟大。”歌德
郑重其事地谈论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这个独一无二的人的广度和威力都需要一种新的标准。
当我们试图从它的无限远处进入它的无限深处的时候,它就变得更加深奥莫测,因为这项工作处处都浸透着神秘。
在他的作品的每道墙壁后边,在他的每个人物的面孔后边,都横亘着永恒的黑夜,都放射出永恒的光明。
他只是在青少年时代有过朋友,成年后他是孤独的。这是因为他觉得,献身于个别人会给他对全人类的爱心带来重大影响。
面貌
他的面貌首先是像一个农民的面貌:深陷的面颊呈泥土色,简直肮脏,而且还布满皱纹---那是多年的苦难梨成的沟。
二十年长期卧病,吸血鬼从这皮肤里吸走了鲜血和光泽。
他的面貌从没有比他在死亡中表现得更为坚强。(人类群星闪耀时...)
他的人生悲剧
艰苦的锉刀磨掉了他从青年到晚年的所有香甜,疼痛的锯在他的肢体内锯得嚓嚓作响,贫穷的螺丝钉无情地钻进了他生命的神经系统,火辣辣地疼痛的神经线在颤抖,四肢不停地抽搐,淫欲的细刺无休无止地引诱他的激情。没有免掉过一种痛苦,也没有遗忘过一种折磨。
命运这样残酷无情地锻打他,是因为命运要把他雕凿成永恒的东西;还有,命运是强有力的,为的是适应一个强者的需要。
幽暗的命运之神的嗜好就是要在最强者身上显示出它的强大。
如果说,命运也曾把他抛向高空,那也只是为了要把他摔进更深的深渊,为了教给他认识兴奋和绝望的幅度。
陀思妥耶夫斯的父亲像席勒的父亲一样,是个军医,还有贵族血统,他的母亲是农民出身。俄罗斯民族性的两个来源汇聚在此,丰富了他的生命。
“用炽热的激情之火,甚至是用淋淋汗水”写出...
涅克拉索夫和一个朋友一起阅读了书稿,一起读了整整一夜,为之欢呼,为之流泪,而且不仅如此,最后他们还一定要来拥抱陀思妥耶夫斯。夜间唤起他走向荣誉的那阵门铃就是陀思妥耶夫斯的第一个人生瞬间。
别林斯基原先给他戴在头上的那个闪光耀眼的荣誉花环同时也是一幅脚镣的第一个铁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终生进行沉重劳动时拖着的叮当响的铅球。
这是死亡与生命伸长嘴唇进行狂吻的一个无限的瞬间...于是他的全部命运就被压缩进了这么一小会儿的等待中,无限的绝望和无限的生活贪欲都被压缩进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时间里。这时一名宫廷侍从武官举起手来,挥动白布制止射击,并且宣读了特赦令。
对他来说,工作是拯救,也是痛苦。
听众像割过的草一样都跪倒在他的膝前...有个大学生昏倒在他的面前。所有其他准备讲话的人都放弃了发言。这种热情直升入无限。荣誉之光在戴荆冠的头顶上灿烂辉煌地燃亮了。(纪念普希金一百岁诞辰大会上讲话,屠格尼夫第一天发言...)

他的命运的意义
“我成了一位能手。善于去承受欢乐和痛苦,忍受痛苦的欢乐,成了我的幸福。”凯勒
陀思妥耶夫斯以这种命运奴隶的身份通过屈从和悟解而成了一切苦难的伟大征服者,成了自《圣经》时代以来最强有力的大师和重新评价者。他的身体摔跌得愈深,他的思想便跳跃得愈高。作为一个人,他受到的苦难愈多,就愈加愉快地认识到人世苦难的意义和必然性。amor fati,即奉献给命运的爱---尼采把这种爱赞为最有益的生活法则---使得他在任何敌意中都感觉到充实,感觉到和一切苦难都是幸福。(想到非如此不可的es muss sein)
王尔德从监狱里出来就结束了,而陀思妥耶夫斯从监狱里出来才是开始...王尔德受到像奴隶一样的惩罚,是因为他抗拒自己的命运。陀思妥耶夫斯则是通过热爱自己的命运进而战胜了命运。
正如人们要从矿山最黑暗的深处取得最宝贵的金属那样,艺术家永远也只能从自己本性最危险的深渊里取得光彩夺目的真理---最后的悟解。
他不朽的作品是从断裂的虚弱肢体那里,是从火红发亮的颤抖神经那里取得的。
他是怀着无限的amor fati来爱他的疾病,把疾病当做命运来爱。
他不愿上升到和谐,他觉得和谐就是僵死,他不把他身上的对立约束成位神圣的和谐;而是使对立绷紧成为上帝和魔鬼,在他们之间就是世界。他要的是无限的生命,他觉得生命是在对比的两极之间唯一的放电现象。(所谓生命之光,是现实大地和乌云间的放电...)
托尔斯泰的一生是说教性的,是一本教科书,是一本宣传手册。陀思妥耶夫斯的一生则是一件艺术品,是一部悲剧,是一种命运。他不做又目的的行动,不做有意识的行为。他不考验自己,他只是增强自己。
为了悔过,他神话自己的罪过。为了屈从,他神化自己的傲慢。因此,从道德上去“宽恕”他,为了拯救市民标准的渺小和谐去避开不标准的强烈的美,那是幼稚可笑的。
淫欲产生纯洁,罪行产生伟大,喜悦产生痛苦,而痛苦又产生喜悦。矛盾永远都是互相牵连的。他的世界横跨在天堂和地狱之间,上帝和魔鬼之间。
他完全没有想过去改善,去扳直,去削弱命运。他从来不在安静中最求完成、终结,他只是追求在苦难中增强生命。
他不想驾驭生活,而是要感觉生活。他不要当命运的主人,而是要做对自己的命运狂热信仰的奴隶。只有这样,最有作为“上帝的奴隶”,作为最彻底的献身者,他才能完成对全部人性了解最深的人。

陀思妥耶夫斯的人物
用歌德的话说,“人物性格是在世界的急流中形成的。”
我们受了我们的教育,变得迟钝没有生气的时候,他们却都还是刚强猛烈的。
我受苦难,所以我存在。
没有一个人有罪,否则就是大家都有罪。每个人都可以做任何人的法官,每个人对别人都只能以兄弟相待。
他明白,误入歧途的人都是感情愈来愈热烈的人,而且比傲慢的人、冷漠的人、无可指责的人与真实的人的距离更近。
现实主义和幻想
对我来说,有什么能比真实更离奇古怪?
此人对于音乐室耳聋的,对于形象是眼盲的,对于风景是表情麻木的。他以惊人的冷漠态度对待自然和艺术,以此为代价,他得到了关于人的无与伦比、深奥莫测的知识。他的上帝只居于灵魂,而不是也居于万物之中。
他的领域是灵魂世界,而不是大自然,他的世界就是人性。
他们都只有人世间的理智,因此不能相互理解,也因此处于彼此的冲突中,处于和命运的冲突中。人类的另一位伟大心理学家把他的一半悲剧都建筑在这种天生的无知上,建筑在作为灾难、作为冲突起因横亘于人与人之间的黑暗的基础上。

建筑艺术和激情
爱好尚浅的人爱好标准。波埃西
当他没有激情的时候,他是没有智慧的。司汤达
跨越界限的人
你不能完结,这使你伟大。歌德
传统是过去围绕在现在的冷酷界限:凡是要进入未来的人都必须跨越这个界限。大自然在认识中是不肯停步的,诚然它似乎要求秩序,然而却喜欢为了新秩序而破坏旧秩序的人。
使得世界广阔的不是那些平心静气的专家,不是祖国土地的地理学家,而是横越茫茫大洋、乘船驶往新印度的亡命之徒;不是心理学家、科学家,而是作家中不受约束的人、跨越界限的人,他们在他们的深度上认识了现代的灵魂。(thing different)
上帝的折磨
上帝把我折磨了整整一辈子。陀思妥耶夫斯(下课的预铃一遍一遍地响起。)
(都说领导的艺术,有些人真是表现出一种原始的无知。找老教师说家长联名,什么口音什么网课信号不好...很敬业也温和的老师深深自责...)
我们的科学---虚荣的幻觉,民主---柔弱智慧的淡薄汤汁,革命---傻瓜和被愚弄者的一场人性的恶作剧,和平主义---老太太们的闲扯瞎聊。
目光都含有儿童的甜蜜微笑。(在同事的开朗的小女孩的眼里真实看到了甜的微笑。)
在他们身上,上帝的折磨变成了上帝的喜悦,他的怀疑变成了确信,他的歇斯底里变成了康复,他的苦难变成了包罗一切的幸福。对于他来说,最后的生存和最美的生存就是他这位觉悟者和超觉悟者本人所从来不知道的生存。
胜利的生活
不管生活过去如何,生活,它是美好的。歌德
你用黑暗造成了白天,你用苦难造成了爱心,你从地狱里取出了神圣的赞美歌。受苦受难最深的人是一切人中知晓最多的人。

·年末温习20221213
(我们的文化太过于技术层面,用词造句,就像是武术的傻把式一样,从来都缺少从社会制度到人性本身的思考,不信仰上帝也就不会去替上帝操心是吗。)
早年的经历和命运实际上不就是同一件事物的内部和外表吗?
为了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他们必须熔铸自己的能力,把血气方刚熔化成坚韧,把聪明熔化成狡黠,把信赖熔化成欺诈,把美丽熔化成恶习,把鲁莽熔化成诡谲。
每个人身上都从极其谦恭里闪射出要当救世主的危险的骄傲。
他的面貌从没有比他在死亡中表现得更为坚强。(很遗憾还没有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
命运是强有力的,为的是适应一个强者的需要。
正如人们要从矿山最黑暗的深处取得最宝贵的金属那样,艺术家永远也只能从自己本性最危险的深渊里取得光彩夺目的真理---最后的悟解。
他只是追求在苦难中增强生命。

On this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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